1998年夏,我高考落榜,万分失落。父亲要和蜂友冯叔去北方山区一带赶荆条花期,要我同行。一来让我散散心,二来跟着父亲学学如何管理蜂群,或许,将来这就是我的谋生之路。
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,我们在太行山脚下的一个小镇停了下来。满山遍野的荆条花开的一片热闹,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花香。搭起帐篷,摆开蜂群,这些小精灵仿佛沙漠的旅人遇到了绿洲,忙碌起来。
追花夺蜜是个辛苦活儿,割蜂胶、摇蜜、治蜂螨等,很少干活的我一天下来累的腰酸背痛。
晚饭时父亲和冯叔对饮,他们谈论着蜂事,收音机里是单田芳沙哑的“白眉大侠”。见我沉闷不语,父亲走进帐篷,从一个铁皮箱里拿出一个磨砂酒瓶,破天荒地给我倒了一杯酒,冯叔还点了一根烟递给我。我很诧异,父亲可是从来都不让我沾烟酒的。
父亲笑着说,你这点挫折算什么呢,人一辈子经历的坎还多着呢。你从没干过重活,这几天累坏了,喝点酒吧,这是“药酒”酒能缓解疲劳,不上头。冯叔深深吸了一口烟说,你已经长大了,男子汉落榜不能落志,干啥干好了都能出头,实在不行就学养蜂,虽然辛苦倒还不错哩。
辣中藏甜,带着淡淡的中草药香味,入口一瞬间,那种味道就在了青春的记忆中扎了根。我知道,从小父母对我寄予厚望,希望我跳出农村,也给弟弟妹妹做个榜样,我虽很努力,仍然没能挤过录取率13%的独木桥。爸妈没表现出失望和冷淡,在我面前不再提及与高考相关的话题,爱串门的母亲也不再去邻居家打牌,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我的尊严。
爸爸和冯叔的话让我双眼湿润,我起身去烧水,掩盖自己的泪。擦干眼睛,坐在父亲身边,我心中一股隐隐的力量在滋长。
那晚临睡前,父亲把还没喝完的那大半瓶酒塞给我,让我自己“保管”,瓶身上“中国劲酒”,700毫升。那是我第一次尝试喝酒,那独特的气味永远印在了我的心里。
白天忙忙碌碌,晚上吃过饭,月光下蜂群依然嘤嘤嗡嗡,父亲和冯叔酣然睡去。我依然捧着书本在昏暗的灯光下埋头苦读。不能一次就被打倒,我要再试一次。说来也怪,夜深了,我却依然不觉疲惫,思路异常清晰,神采飞扬,学习效率明显提高……
父亲和冯叔的酒瘾很大,一天一瓶廉价的白酒,每顿饭都要喝点,我也每次喝一小杯劲酒。很是神奇,尽管头天晚上学习很晚,第二天干活依然身手轻松,精神饱满。我隐约感觉到了劲酒的力量。
我们驻扎的山脚下与小镇还有段距离,每次采购吃喝、用品,父亲就交给我。我拖着小行李车运回来面、菜、酒、烟,还有酒。我记得很清楚,一个人走在曲折的乡间小路上,两边是密密麻麻的庄稼,在山脚下拐弯处有一片瓜田,一个草屋。
这天冯叔感冒了,父亲让我去瓜田买几个西瓜。看瓜的是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小伙子。一聊才知道,他叫强,正在河北工业大学读书,暑假刚回来。称西瓜时他问我考得如何,我尴尬地摇摇头说考砸了,今年没戏。强爽快地说,我也是复读了一年才考上的,努努力明年再试试。强帮我把西瓜送回去,又约来瓜棚吃烤鱼——那是中午他在小河里用网粘的鲢鱼。
傍晚,我们在火塘旁烤鱼吃,强神秘地掏出半瓶酒,居然也是“劲酒”。他说这从父亲酒柜拿出来的度数最低的酒,那天我们聊了很久。
一个月间,强也常到我们的帐篷来做客,还帮我解决了不少物理难题,他还把自己复课时的心得与经验给我分享。我这门最薄弱的科目进步很快。有时也留下来一起吃饭,每次我们都要喝一杯劲酒。
九月,荆条蜜的花期很快过去了,父亲和冯叔要去内蒙古赶荞麦花期,我决定回县一中复读。临走我们送给强一大桶蜂蜜,作为回礼,他送来两个大西瓜和两瓶劲酒。撕下酒盒子,在背面我们互留了通讯地址……
复读的那一年里,我陆续收到强写来的三封信。每次他的信都很短,寥寥数语温暖而有力,无一例外地写在劲酒盒的背面。记得有一次他写道:钻石最美的光泽是在一个个伤口发出;登上王冠的钻石遍体鳞伤,活出劲头的人浑身是血!这句话让我铭记终生,给了我无穷的动力。
1999年我终于考上了心仪的大学,强也成了我莫逆的兄弟。2002年广强兄大学毕业,求职之路颇不顺利,秋天他到我读书的城市游玩、散心。在校门口的小酒馆我们抽着烟,喝着劲酒,啃着烤鸡架,谈着各自的理想,一半迷茫一半憧憬。
三天后,强去北京了,他说那里机会多,离家也算近。我在随身带的英语词典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枚几近发黄的“书签”贴在笔记本扉页送他。强愣住了,正是3年前他写给我的一封信:登上王冠的钻石遍体鳞伤,活出劲头的人浑身是血!笔记遒劲,依然散发着淡淡的劲酒的香味儿。我们举起酒杯,眼中热热的,头顶的星空被城里的灯光屏蔽了模糊不清……
今天,强在北京有了自己的事业,我也在城里安身立业。回望岁月,感慨万千。应该感谢那些曾经帮助过我的每个人。感谢父亲,在我失败时把我当成一个男子汉,让我认识了劲酒;感谢冯叔的那次“感冒”,让我认识了强;感谢强兄曾经的鼓励和温暖;更应该感谢“劲酒”,他助力了我的成长与努力,奋斗的路上一路相随!
作者:宋雨(山东烟台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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